虽然立秋已经有段时间了,但江南的天气还是很热。想要避暑,除了待在空调房里,没有其他去处。
不像我小时候,天气固然也热,而且还没有空调、风扇,只有一把蒲扇,但可以从早到晚都泡在河里。1980年代的河水尚算清澈,游泳没问题。
最热的那几天,我们每天傍晚到小区对面的一家水果铺里买半个西瓜回家,往冰箱里放半小时,再拿出来吃。其实半小时的冷冻效果不大,西瓜中心依旧是热的。每到此时,我就安慰两个小朋友说,现在有人把西瓜晒热了再吃的,吃点热西瓜也没啥。然而大宝小宝对西瓜不是特别感兴趣,吃不吃都没关系。
搁以前,西瓜是从冰凉的井水里捞上来的。最常见的,是从摇船而来的瓜贩那里,买一百斤到两百斤西瓜,放置于床底。每天下午,就用水桶吊一个西瓜下井,傍晚捞上来切开时,西瓜内外均已凉透。这是比较完美的吃瓜法,一般情况下,它们从床底下被拖出后,没有机会下井,很快就会被瓜分掉。
现在想要吃点西瓜稀松平常,任何季节似乎都可以吃到,在我小时候并非如此。没有水果铺,没有水果摊,甚至摇船而来的瓜贩,也并非天天都来。《清嘉录》中谈及,“有等乡人,小艇载瓜,往来于河港叫卖者,俗呼‘叫浜瓜’”。除了“叫浜瓜”,其实现实中并无瓜可买,想做个“吃瓜群众”并不容易。紧缺年代,什么都是紧缺的,并非独独缺西瓜。
有一个夏天,应该是1987年之前的一个夏天,已经放暑假了,是1984、1985或1986,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时我尚是个小屁孩,不满十岁,年少无知。一个下午,我爸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艘小木船,要我跟他一起划船去一个朋友家。原因无他,我爸那个朋友种了不少西瓜,且西瓜熟了,让我们去拿一点。
沿着水路划船过去,我就看看沿途变幻的风景,既不需要我划船,也不需要我做其他的事,我存在于这条船上的目的,应该就是不至于让我爸觉得无聊,就像现在我去拿快递,喊一个孩子同去,路上顺便讲两句话差不多。到了那位叔叔家里,搬西瓜也没我啥事。搬完西瓜我们并未马上回家,而是留在那里吃了晚饭。又吃又拿,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事。
诸多细节已经遗忘了,但划船回家时的那一幕,几十年过去了,依然还在我眼前。我们来时,河上一路畅通,但晚上准备回去时,划出没多久,河上却见一排围网,且围网高于船头。当时我的第一想法是,完了,这下回不去了,得划回去过夜。问题是,我们仅仅吃了个晚饭,围网怎么就升起来了呢?
相对于“所有的困难都能克服我”,我爸对这围网丝毫不在意,在年幼的我心目中,他能克服一切困难。他甚至没怎么说话,划起船就冲了过去。围网是否被撞破,我并不知道,但我们的船冲了几次后很快就杀出重围,进入风平浪静的河面。事实证明,那在我看来无法逾越的围网,其实不堪一击。
冲破围网的那一瞬间,于我而言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以后看到“冲决网罗”这四个字,脑海里浮现的就是这个场景。几十年后,我那时的担心与疑虑还在:那围网是谁升上去的?作用是什么?为什么我们来的时候没有?第二天如有人发现这围网破了,又是怎样的心情?我当时未得到答案,现在当然更不会有人回答我。
惟有星空下那一船西瓜是真实的,桨声汩汩,两岸蛙鸣。一个孩子所能拥有的精彩夏天,都在那满载的西瓜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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