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这是你们的训练场。
刘洋:对,我们比赛前每天就看着这个倒计时,一天一天地数。
记者:现在这儿终于变成了空格,而你们用金牌回应了它。
刘洋:对,现在终于归零了。
记者:归零就意味着要重新开始了。
刘洋:对,可能再到下周期就是下一个倒计时了。
本届巴黎奥运会上,刘洋摘得男子体操吊环冠军,东京奥运会夺冠后,他再度卫冕成功。8 月 8 日,在他结束比赛回国后的第二天,我们在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体操训练馆内采访了这位载誉归来的 " 吊环王 "。
记者:现在回到这个场馆里,再看到这些器械的时候,还有想上去的冲动吗?
刘洋:现在没有了,刚比完赛心情要放松一点,我先把伤病调整好,把状态调整好,再去规划后面的事情。
记者:我听出来一丝还要再上战场的勇气。
刘洋: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因为毕竟我年纪比较大,身上的伤病也特别多。还是看队伍需要,国家需要我的话,我还是可以继续的。
刘洋:这边就是冠军墙。
记者:世界冠军榜。这是不是运动员心中的至高荣誉?
刘洋:其实这个墙就是我刚来国家队的目标,我们大部分国家队的运动员,目标都是上墙。
记者:你是哪年上的墙,2014 年?
刘洋:2014 年。
记者:那个时候你好年轻,还是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刘洋:这是十年前的样子。
2014 年 10 月,第四十五届世界体操锦标赛上,刚满 20 岁的刘洋战胜伦敦奥运冠军扎内蒂,摘得吊环项目金牌,并与队友一起赢得了男子体操团体的冠军。彼时,他进入国家体操队大约 2 年时间,而他练习体操已经 11 年。
记者:那个时候你自己为什么要练,你心里有答案吗?
刘洋:一开始觉得好玩就去练体操,玩着玩着我妈就问我,你要去上学还是继续练体操?当时我意识到可能这个不是一个玩儿的事情,可能今后的人生都有不一样的道路了。我就跟我妈说我要继续练体操,我要拿奥运冠军,可能在小时候就是我的一个梦想。在梦想这个道路上还是要坚定一直走,朝着梦想前进,再一方面我也是完美主义,完美主义就是要走到最高峰。
11 岁进入八一体工队,成为一名专业体操运动员,16 岁,在全国比赛中获得吊环项目冠军,17 岁,入选中国体操队,师从教练金卫国,20 岁获得第一个世界冠军。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奥运冠军,但在 2016 年的里约奥运会上,已经卫冕两届奥运会团体冠军的中国体操队遭遇 " 滑铁卢 ",全场失误不断,最终摘得铜牌。
在吊环项目决赛中,刘洋无缘奖牌,只获得第四名。
赛后回国,刘洋迟迟不愿走出机场大门,挫败感与外界的质疑令他一度消沉,甚至萌生退役的想法。
记者:当时给你的打击是什么?
刘洋:给我的打击就是面对质疑的问题,我自己是不是不行?
记者:我看到一段描述说你跟金教练有一夜的彻夜长谈,很漫长的一段谈话,你们在谈什么?
刘洋:跟我说我之前取得的成绩已经很优秀了,也战胜过对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就是给我自信心,包括后续的比赛,一点一点地建立起来。
记者:其实你需要靠一次又一次的成功让自己来建立这种信心。
刘洋:对。当你背负了很多质疑的时候,其实就是相信自己。
2021 年 8 月 2 日,刘洋站在东京奥运会竞技体操男子吊环决赛现场,迎来属于他的高光时刻。尽管比赛前他在训练中膝盖受伤,但他依然顺利地完成多个高难度动作,获得冠军。
东京奥运会之后,刘洋不得不接受手术,切除了右膝的部分半月板。
记者:医生当时跟你说了什么?
刘洋:他告诉我,一开始你可能比正常人都不如,你需要积极地恢复。
记者:他给你的恢复周期是多长时间?
刘洋:我记得好像是半年。
记者:你听医生的话了吗?安安生生躺半年。
刘洋:不可能。如果是半年,我基本可以退役了,基本上是用了三个月时间就投入专业训练了。
仅仅三个月后,他就重回训练场,开始了专业训练,但是这个在目标驱动和强大意志力下做出的选择让刘洋再次陷入自我质疑中。
刘洋:在恢复当中我不能正常地走路,会质疑自己还能不能练,能不能恢复到最佳的状态,觉得是不是大家就觉得我该退役了,是不是不行了。
记者:这种情绪其实对一个人打击特别大。
刘洋:当时也是想着要退役了,不想练了,感觉自己不行。也是经历过这样的处境之后,还是告诉自己相信自己,必须承受这些,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记者: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刘洋:对。然后到了巴黎奥运会,可能是再努力成为一个伟大运动员的节点。
尽管刘洋最终走出了伤痛带来的心理危机,但在抵达巴黎奥运会之前,他先要重新走上国际赛场。2023 年 3 月,手术一年后,刘洋准备参加国际体联世界杯多哈站的男子吊环比赛。
刘洋:我记得是比赛前一个月我去做成套训练,当时成套训练是下法就不敢落了,不敢落地之后直接就躺在地上。因为我就是做下法把膝盖半月板撕裂的,其实是在下法当中有一个阴影,当时我教练金卫国金导就问我,说这个比赛要不就不比了,我们再恢复一段时间。当时我跟金导说,心理的这一关是我必须得过的。
记者:怎么战胜的心理?
刘洋:还是有坚定的信念,坚定的目标,相信自己没问题。因为它是一个心理的问题,就是心理这关过了之后,就敢正常落地了。
世界杯多哈站男子吊环比赛的这块金牌标志着刘洋走出了伤痛的阴影,他投入紧张的巴黎奥运会的备战中。
记者:那个时候心里的目标呢?
刘洋:吊环的金牌也是我的目标之一,更大的目标还是团体冠军。
中国男子体操队,历来是世界体操界的一支劲旅,1983 年以来,先后 16 次获得世锦赛与奥运会团体冠军。然而,自 2012 年摘得伦敦奥运会男子体操团体金牌之后陷入低谷,接下来的两届奥运会上只获得了铜牌,冲击巴黎奥运会团体金牌成为每一名中国男子体操队队员最为迫切的目标。
记者:这个是模拟团体比赛完了之后的状态,是吧?
刘洋:对,这是他们走之前画的这个。
记者:这上面是你们名字的缩写是不是?
刘洋:不是,china。
记者:那个时候这张画已经充分让你们的心里话吐露出来了。
团结!拼搏!只剩 1 个训练日,把每个训练日当作比赛日!每个人要做行动派!有血性!
北京时间 7 月 30 日凌晨,巴黎奥运会竞技体操男子团体决赛如期举行,由张博恒、肖若腾、邹敬园、刘洋、苏炜德组成的中国队与日本队争夺金牌。令人遗憾的是,中国队在大比分领先的优势下,单杠项目接连出现失误,最终获得银牌。与金牌擦肩而过,成为每一位队员心中的痛。
记者:所以我们在赛后看到了你说过一段话,你说如果可以让我拿我这块金牌去换,我愿意去换那块团体的金牌。
刘洋:对,因为团体的金牌对我来说是我这三年这周期最主要的一个坚持下来的目标。
记者:有这块金牌和没有它,对于中国体操队来说会有什么区别?
刘洋:因为团体金牌对于整个团队来说,整个我们队友来说都是一个很高的成就,因为它代表的是整个中国体操的一个水平。最后结果出来之后也是没有控制住情绪哭了,觉得对于我这个年纪而言,很有可能没有再下一次奥运会了,觉得这大概率就是我人生当中最接近的一次机会。
8 月 4 日,在巴黎奥运会吊环决赛的前一天晚上,刘洋失眠了。好在他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为第二天的决赛做准备。
记者:那一晚上你经历了什么?
刘洋: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躺了得有两三个小时,最后才睡着的。
记者:这两三个小时里你在想什么?
刘洋:压力肯定是有,在团体没有拿冠军之后,在单项上肯定压力会更大。但其实对于我来说,我这个年纪其实到了比赛更多还是靠经验去比了,每天该练什么,基本上精确到每小时每分钟,一定要把自己的计划安排好。
记者:是要在这分钟里和或者这小时里规划什么?
刘洋:比方说我第二天坐几点车去训练馆,几点开始活动热身,几点上吊环,一直到几点车回去,再到我今天该做什么,我该剪指甲、刮胡子,然后我几点该睡觉,我第二天该几点起,几点吃早饭、喝咖啡。
记者:怪不得你的队友刘璇曾经在解说里说你是一台精准的起重机,今天我才知道这个起重机原来有着精准的时间表。
刘洋:当把自己时间安排好的时候,会有很充裕的时间去应对一些变数。
刘洋拿到了中国男子体操队在本届巴黎奥运会上的第一块金牌。从 1984 年洛杉矶奥运会李宁首夺吊环金牌,到 2008 年北京奥运会陈一冰问鼎吊环冠军,刘洋成为首位连续两届奥运会荣膺 " 吊环王 " 的中国运动员。
东京奥运会上,刘洋有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动作,被网友戏称为 " 歪头杀 ",巴黎奥运会上,他为自己设计了一个抬头闭眼的新动作。
记者:巴黎的这个闭眼你想传递的是什么态度?
刘洋:其实是跟歪头是一个感觉的,就是面对质疑的时候,要选择相信自己。足够相信自己,展现自信。
记者:就想告诉大家吊环王回来了,是不是这样?
刘洋:怎么说呢,可能到了这个年纪也不会那么狂了。因为我之前说过我要从一个优秀的运动员变成一个伟大的运动员,但是通过这次奥运会,我自认为还没有达到一个伟大的运动员。
记者:伟大的运动员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定义?
刘洋:我觉得至少这届奥运会把团体拿下来。
记者:为什么呢?
刘洋:因为伟大的运动员在我认为,不光是自己取得了多少成就,而是去帮助这个团队取得更优异的成绩,将老一辈的光荣传统和精神接到我手里,传承给下一代,我觉得达到这种成就或者境界才能算是一个伟大的运动员。
制片人丨刘斌 王惠东
记者丨王宁
策划丨黄瑛
编导丨王惠东
摄像丨王忠仁 王扬 陈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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