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昨天可能来了这里。”17岁的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市大渡岗乡香烟箐村村民李健章,十分熟悉大象的习性,“这里有烧火的痕迹,应该是种玉米地的乡亲用来吓跑大象的;那边悬崖处的草都被压塌了,大象一般会一骨碌滑下去。”
“亚洲象常年出没”的警示横幅
草丛里直径约40厘米的脚印、公路边印着“亚洲象常年出没”的醒目横幅、玉米地外围着的高压电网……香烟箐村附近,能够见到不少人象共生的痕迹。
云南省西双版纳是亚洲野象群在国内的唯一栖息地,在这里经常可以见到野象活动的痕迹,因而这里也被称为“大象乐园”。在邻近的普洱市,2024年6月24日早上,一群野象进入了该市思茅区倚象镇纳吉村小海寨组村民阿利车的家中觅食。大象们踩碎地上的木薯根,并把桌上的金属茶杯碰落在地,在村民家中翻找食物,其中一头还找到了一个装有玉米粒的袋子。7月7日凌晨,小磨高速公路勐腊至尚勇方向更有20余头野生亚洲象群在高速公路上“游玩”。
在2021年亚洲象北迁的故事里,云南全省“与象为邻”的决心已得到充分显现。但是,由于人与象的活动空间相互交织,人象冲突难以避免。
如何破解长期存在的“人象冲突”难题?
人象和谐第一村
景洪市大渡岗乡关坪村香烟箐村小组,坐落在热带雨林环抱的沟谷中,被誉为“人象和谐第一村”。村寨不大,仅有23户96人,却是一个傣、汉、哈尼、基诺、拉祜多民族聚居的村寨。
中国人象和谐第一村
2014年,当地政府将香烟箐村小组搬迁到了生产生活条件更好、防范亚洲象更有保障的新址,背靠热带雨林腹地的自然保护区边缘,离过去老村寨仅两三公里。
李健章所介绍的大象曾经过的地方,就位于香烟箐村小组的原址。“我们家的老房子就处在亚洲象迁徙和觅食的通道上,这扇铁门和这根柱子都是被大象撞的。”李健章指着断裂的房柱和变形的铁门说道。如今老房子的铁门堪堪能够虚掩上,每次推开都会发出“吱啦”的尖锐噪声。
搬离原址后,李健章的父亲李文才开始思考如何更好地谋求生计。“当时搬迁下来的时候,感觉再去老房子那里的农田耕种不是很安全。而这一块儿又离野象谷很近,10年前就有挺多游客了,省内省外的都有。”李文才介绍道,权衡之下,他开起了村里的第一家农家乐,目前有11间标间,“基本每天都有人来吃饭、住宿。”
李健章家的老房子
随着野象谷客流量的增加,村里的农家乐也越来越多了。李树英经营着香烟箐村附近一家较大规模的农家乐——景洪大渡岗雨林休闲农庄,农庄内不但有数十间客房,还有自己的鱼塘。
“其实现在大象对我们来说,是好处更多,没有它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客人。”李树英说,“但是,野象也的确搞了不少破坏。比如,今年春节时就有一群大象从马路经过,吃掉了店门口的芭蕉树。以前也有大象吃掉了我地里的玉米。”她觉得,野象对当地农民的影响是很大的。
据李树英介绍,起初野象只是去百姓的庄稼地里偷吃一些作物,后来它们发现庄稼地集中连片,很容易就能填饱肚子,于是他们常常“大摇大摆”地在农田里采食。“大象很聪明,不吃完一整片是不会走的。”
与此同时,人与野象偶尔也会发生直接冲突。“大象虽然跑动时脚步频率不高,但步幅大,一步差不多是我们普通人的四五步,和大象保持100米左右的距离会比较安全。”李文才介绍,2017年,香烟箐村为此建设了亚洲象防护栏工程——围绕村寨修建了一道坚实的“绿色长城”,使人象隔“栏”相望、保持安全距离成为可能。
“现在碰到大象的,主要是在地里干活的年轻人。”今年72岁的哈尼族村民王家强说,有时一个不注意,可能野象就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这么多年变化挺大的,不过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看见大象最好想办法离开,而不是跟它对着干。”
人象冲突一直是世界范围内大象保护和管理面临的严峻挑战。据中国网报道,2011至2020年间,澜沧—勐海亚洲象种群(19头)造成31人死亡、50余人受伤,经济损失近2000万元。2021年,北移象群肇事损失共申报1501件,评估定损512.52万元。
当亚洲象种群数量不断增长,它们与人类活动的区域重叠日益加剧,大大增加了人象接触的概率,农作物受损、人员伤亡等一系列问题随之而来,人象冲突事件不在少数。
“人象和谐肯定是双向的嘛,现在我们已经不会去伤害大象了,但是如何保护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还是要下大功夫的。”李树英说。
缓解人象冲突何以可能
“从这张图中可以看到,7月15日晚上9点半左右,有15头亚洲象出没活动。”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勐养管护所关坪管护站站长徐刚林正在介绍的是亚洲象监测预警系统,该系统于2020年正式投入使用。
通过安装在树上的红外相机对亚洲象进行实时影像采集、传输和AI识别,配合无人机日常监测,关联当地村寨的智能广播与手机“亚洲象预警”APP平台,一旦识别到亚洲象,系统会在6秒内播报预警信息、发送地理位置信息,提醒过往车辆、人员注意安全。
关坪地处亚洲象“北上南下”的重要通道,大约有120多头亚洲象在这一片区进行频繁活动。徐刚林坦言“管护压力很大”,站上共有18名全职生态护林员,24小时监测亚洲象活动只是他们日常工作的一部分。一位生态护林员平均要管护200公亩森林,在亚洲象监测预警保护系统上线之前,全部依靠人工巡护。
亚洲象监测预警系统的建成,不仅提高了工作人员的监测效率,也更大程度地保障了村民的安全。
西双版纳地区因其独特的气候条件,适宜橡胶树的生长,是中国重要的天然橡胶生产基地之一。夏季,橡胶树的乳胶产量较高,是割胶的好时节。现在,胶农们在出发割胶前,都会习惯在微信群或预警平台上查看此时是否有大象在自己的工作区域内出没,以避免与大象发生冲突。
目前,在关坪管护站的辖区内,所有使用智能手机的村民都已被纳入预警微信群,实现了预警信息传播的全覆盖。针对那些不熟悉智能手机操作、视力有障碍或不识字的老年村民,各个村寨的村委会会通过村内广播系统发布预警信息,确保重要信息的传达。
此外,每个村寨还设有一名兼职的生态护林员,他们在日常生活和劳作中兼顾着巡护村寨的责任,如有发现野象活动则立即上报至保护区管理部门。通过这些措施,关坪管护站有效地建立了一个多层次、多渠道、智能化的信息传播网络,确保了预警信息能够迅速、准确地传达给每一位村民,从而提高了应对亚洲象活动及其他环境风险的能力。
云南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宣教科副科长陈楠表示,近年来通过持续的走村入户宣传教育工作,当地民众对于野生动物保护的意识有了显著提升。
针对破坏力过强的野生亚洲象,云南省林业和草原局等相关部门也会依法对其进行控制与引导。例如2019年年初,一头名为“维吒哟”的野生亚洲象,因频繁破坏勐海县勐阿镇附近的村庄而被批准捕捉,后被护送至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的亚洲象种源繁育及救助中心。如今,在“大象爸爸”们的耐心引导下,“维吒哟”逐步与人类建立起信任,走向合作。
生态保护与地方经济何以双赢
通过多年的亚洲象保护经验,云南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不断探索生态保护和管理新模式,推进亚洲象国家公园建设。当前,在西双版纳活动的野生亚洲象数量,也从80年代的170余头增加到300头左右。
香烟箐村距离著名的野象谷景区不到5公里。近年来,随着野象谷景区的发展,香烟箐村村民有了不少新的就业岗位,他们往往在景区内担任行政、水电维修、厨师、财务、保洁等职位。村民徐娅娟就在野象谷的一家文创商店做着营业员的工作,她表示选择这份工作主要是因为“离家近、方便”。据悉,野象谷70%的员工都来自西双版纳州和勐养镇周边社区村寨。
村民李文才说:“野象谷那边有需要就会招人,现在村子里面的每家都有一个到两个人在野象谷上班。”他在野象谷做水电工已有20多年,从家去野象谷上班骑摩托车只需十多分钟,每天中午下班回来帮忙妻子照顾农家乐的生意。
值得一提的是,2021年亚洲象的北迁事件得到了国内外媒体的广泛关注,“云南野生亚洲象”也由此成了“国际网红”。这不仅提升了云南的国际知名度,也展示了中国在生态保护方面的努力和成效,为当地的文旅产业带来了积极影响。
周边许多村民都依托野象谷景区客流量大的优势,开设特色民宿和农家乐,帮助村民们实现了家门口的就业和创业,比如李文才、李树英等。
据西双版纳亚洲象救护与繁育中心“00后象爸爸”保鸿介绍,一头体重三吨多的成年大象每天需要的食物在200公斤以上,包括象草、芭蕉、竹子、胡萝卜等。为此,附近村寨的“大象食堂”便应运而生。野象谷常年以定点方式到“大象食堂”收购亚洲象的食物,与村民签订合同,不仅确保了亚洲象救护与繁育中心的饲料供给量,也为当地经济注入了新的活力。
此外,亚洲象的迁徙活动引起了人们对野生动物保护和生态文明建设的关注。这一现象为西双版纳地区提供了开发生态旅游和观象旅游产品的机遇。通过有效的规划和引导,当地能够吸引更多游客参与亚洲象保护和生态体验活动,有助于推动旅游业的可持续发展。
云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讲师张浩指出,人类社会发展与自然生态保护之间天然存在矛盾。他认为,人类社会发展是不可避免的,但关键在于如何将这种发展纳入一个可持续的轨道,即开发活动必须有序进行,并纳入可控的生态框架内,以确保既能为当地村民带来经济利益,又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对自然环境的影响。
西双版纳多年的实践表明,经济增长与生态保护可以并行不悖,在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同时,当地村民的生活安全感和幸福感也有所提高,这展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可能性。
“百姓这么多年了,也习惯了和大象的相处。”李文才说,自己还是比较喜欢大象的,如果一段时间没见到大象,也会忽然想到,“唉,大象好像好久没来了。”
作者:复旦大学 姚舟怡 叶鹂 上海大学 康一粟 徐言
指导教师:张志安 陶建杰
总策划:孙于婷 陈豫懿 孙浩
统筹:唐莉娜 赵玮 李怡 李志兴 高娴 李夏露
记者:顾祯 戴振华 杨子双 张顺鋆 段孝钊 许卓皓 李亚芬
编辑:白芯源 郭潇雅 王琳 赵芸瑞
(原标题为《【“象”往之地的绿野之歌】亚洲象南归进村入户,破局“人象冲突”数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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