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应邀参加了“澎湃下午茶/京沪之间”第五场研讨会,探析什么是高质量孵化器。我回顾了中国孵化器的起步,谈及中国科技成果转化痼疾和现有孵化器的问题,提出了创业孵化器需要正本清源,发展创业生态系统。参加这场研讨会,促使我对创新集群的内涵进行了深入的思考。
我从1978年开始研究产业集聚,1991年开始研究产业集群,之后逐步转到探索创新集群,并著有《创新集群三十年探索之旅》(2016年出版)。最近我越来越清晰地感到过去认识的不足,创新集群应该有更深的含义。10月19日,我将在第二十三届产业集群与区域发展学术会议上做主旨报告,我将题目确定为“关于创新集群概念的再探讨”。
关于创新集群概念的认知
在研究产业集群和创新集群的二十多年里,基于对创新是社会过程的认识,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我一直从地方的视角,从隐含经验类知识面对面地交流对创新的重要性来认识创新集群,强调机构(促进集群成员合作的机构)和活动(促进市场交易和知识交流的活动)这两个创新集群的特征。
2023年中国电子工业出版社出版了我的文集《园区和集群》,该书由澎湃研究所编辑。我在绪论中写道,“创新集群”(Innovation Cluster)或“创新型集群”(Innovative Cluster)都是外来语,体现了各创新型行为主体之间的互动合作关系。创新集群可能更多地需要在集群促进机构的推动下建立,因此创新集群又被理解为新的区域治理模式。
我所列出的创新集群的创新型行为主体包括:同行业和相关行业的供应商、制造商、客商、服务提供商,以及政府机构和行业协会、科研机构和培训机构等。其中,集群促进机构,即促进各行为主体合作的机构,是创新集群的核心。
各种正式或非正式的活动是创新集群的表征,它能够促进跨学科、跨产业的产学研合作和知识交流,使创新型行为主体在浓厚的创新氛围中发挥集体创造力。
这是我此前对创新集群的理解,将创新集群和创新型产业集群相提并论。在《园区和集群》一书中我阐述了1990年代分别起源于美国和意大利的产业集群两大学派——波特的产业集群和巴卡蒂尼的产业区。我提出,这两个概念都是创新型产业集群,又称为创新集群或高端集群,而发展中国家有很多依赖型的非创新型的产业集群,又称为生存型集群或低端集群。
低端集群要在全球价值链上升级为高端集群,必须通过其行为主体的合作行动来提高集体效率。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所提倡的合作机构(IFC,Institution for Collaboration)非常重要。2019年以来,工业和信息化部采取竞赛方式遴选国家先进制造业集群,“集群发展促进组织“是参选的必备条件之一。我欣喜地看到”集群发展促进组织“的建立,它是一项重要的制度创新。
关于创新集群概念的再探讨
不过,之前我们对创新集群的认识还是不够清晰,因为它纵然列出了集群中的各类行为主体,强调了合作行动,也没讲清楚哪几个行为主体更加重要,因此不能解释如何使得创新快速发生,尤其是难以解释突破性或颠覆性创新的发生。最近我认真阅读了2014年恩格尔(J. S. Engel)主编的《全球创新集群——世界经济增长的创业引擎》,他的观点令人耳目一新。恩格尔是在创业领域有丰富经验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哈斯商学院教授,他从企业家和创新过程的角度来定义创新集群。
他将创新集群定义为一种充满创业精神的商业环境,其特点是资源(包括人员,资本和信息)的高度流动性。他认为创新集群是由初创企业、支持创业的企业和从创业迅速发展起来的成熟企业所组成的充满活力的生态系统。他认为对创新起关键作用的是企业家和创业行为。他说,创业行为是创新集群的核心和灵魂,企业家精神是启动价值创造过程的引擎。这有助于对创新集群深入理解。我认为,这个定义找到了创新集群的源头。
他的创新集群定义既不像波特的定义那样注重国家竞争优势产业的专业化特征,又不像巴卡蒂尼那样注重经济嵌入地方创新文化的地域特征。恩格尔等人以集群成员的发展和创新的过程来界定创新集群,强调新创企业(start-ups)和技术商业化。他所定义的创新集群侧重于不同产业之间和不同技术之间的跨界融合,从而能够产生突破性或颠覆性创新。从这个认识出发,创新不仅是社会的、地方的过程,而且是全球的过程。随着数字化的发展,还可以从非地理意义的视角,在全球尺度上认识全球创新集群网络和超级集群,这有助于加强创新集群的国际合作交流。
恩格尔以美国硅谷为案例分析和定义了创新集群的组成部分。创新集群的核心,即创新引擎包括企业家、风险投资者,以及主要公司、战略投资者、研发中心和有潜力的公司。硅谷大量现金匮乏以及高潜力的初创公司萌生,促使专业服务提供商(如律师、会计师、设计专业人士、招聘公司、投资银行家、孵化器和加速器)和专业的创业管理阶层发展起来,成为创新集群的组成部分。
近十年来,国际上有大量研究者从创业行为和创新过程分析了各国的创新集群案例。例如,2016年经济学人智库发布了对英国、印度、美国、新加坡和爱沙尼亚的五个创新集群案例的生命周期以及成功因素的调研报告。在我国,深圳市是创业行为最活跃的城市,深圳市南山区有“中国硅谷”之称。在不到15平方公里的粤海街道,高密度地聚集了华为、中兴、大疆、腾讯等创新型企业,还有虚拟大学园、深圳大学、软件园以及多个孵化器,风险投资公司及各类商业服务供应商十分活跃。深圳市及其粤海街道可以作为典型的创新集群进行深入调研。
创新集群需要真正的创业孵化器
三十多年前,第三次产业革命的信息化使得大企业垂直分离,亟需发展分工协作的中小企业集群。如今数字化驱动的发展加剧了全球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国家和地方对创新经济需求迫切,寻找经济增长新动力。在这种背景下,必须高度重视创业行为和创新过程,因此需要从企业家精神以及从颠覆性创新的视角进一步理解创新集群,要为集群内的企业家提供由利益相关者组成的合作网络,以快速创新促进由企业家主导的经济增长。
当前,中国正在培育标杆孵化器,多个省市都出台了标杆孵化器的培育方案和行动计划。我在最近澎湃研究所举办的“澎湃下午茶”中谈到,希望创业孵化器能够正本清源,要纠正一些对孵化器的认识误区。我现在再探讨创新集群概念,进一步认识到创新集群需要真正的创业孵化器。我希望将有实质意义的创业孵化器的建设作为我国创新集群培育的重要工作。学术研究和政策实践必须结合起来。通过不断进展的学术研究来影响政策,是学术研究者的使命。
参考文献:
王缉慈, 2016. 创新集群三十年探索之旅[M]. 北京: 科学出版社.
王缉慈, 2023. 园区和集群[M]. 北京: 中国电子工业出版社.
Engel JS. 2014. Global Clusters of Innovation: Entrepreneurial Engines of Economic Growth around the World. Northampton, MA: Edward Elgar Publishing Inc.
————————
王缉慈,系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经济地理学教授,持续关注国内外产业园区和创新集群。本专栏以园区之思为主题,求索园区的初衷和未来。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