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8日,在上海展览中心空旷的户外舞台上,指挥家许忠率领上海国际艺术节节日乐团和上海歌剧院合唱团及四位领唱,从下午一时至晚上十时,在一场耗时九小时,分为上下半场的户外音乐会里一口气演出了贝多芬的九部交响曲。台下的4000余名听众和台上的200余名音乐家不仅共同见证了历史,也共同创造了历史。
他们所创造的历史在中国可能绝无仅有,在世界上也少有先例:在一场音乐会里演出贝多芬交响曲全集。绝无仅有和少有先例是因为,连续长时间的演奏对全体演职人员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都提出了严酷的要求。这套马拉松全集音乐会的成功举办也有着非凡的艺术价值,更是上海这座城市精神的集中体现。
艺术上的价值不言而喻。
今年是贝多芬《第九交响曲》诞生200周年,全球各地都在以各种形式纪念这部开天辟地之作,包括演出、出版物和学术论坛等。
然而被人们亲切地简称为“贝九”的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作为“乐圣”最后一部带连续编号的交响乐产出,并不是平地而起,也不是横空出世的。在“贝九”之前,贝多芬创作了八部交响曲。从1800年写出《第一交响曲》,到1824年写成《第九交响曲》,贝多芬以横跨近30年的创作轨迹,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但见彩虹。这浓缩了作曲家至伟音乐理念,至高音乐实践的九首交响曲,仿佛就是他的筚路蓝缕,是他的人生写照。
虽然每部交响曲都独立成章,就像一部《星球大战》电影一样,但如果能一口气听完九部交响曲,就像连续看完包含六部电影的《星球大战》六部曲,便能站在纵览全局的高度了解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长久以来,乐迷如要尝试马拉松式的聆听,大多只能在家中的音响设备前正襟危坐一整天。
音乐是时间的艺术。没有什么比在现场感受马拉松更能让人体会到音乐随着时间流淌而推移之感。中午时分我赶到现场,风和日丽,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那时的天气仿佛就像头两首交响曲一样,播撒着青春的肆意,抒发着古典的情怀。那是贝多芬交响乐创作早期阶段的代表作,曲风深受海顿和莫扎特的影响,但在骨子里已经清晰可见棱角分明的模样。
“第三”到“第五”可以被视为作曲家与耳疾抗争,与命运搏斗的三部曲,揭示深厚的哲理,突出人性的光华。那时云起天边,随着疾风飘过上海展览中心附近的高楼上空,西下的夕阳在观众席上投射出越来越长的影子。
两小时的中场休息后,下半场开始时天色已暗。交织的灯柱投射出庄严的建筑背景,“第六”到“第八”可以理解为是贝多芬适应耳聋,与命运“和解”的三首不失欢快的作品,既有大自然的出神入化,又有人世间的鸾歌凤舞。斗转星移,秋风瑟瑟,温度骤降,不少听众披上了厚厚的外衣,参加户外音乐会经验不足的年轻听众则赶紧利用摆台的间隙到附近商场购买外套御寒。“第九”迎来音乐会的高潮。用德语原文演唱,现场播放字幕的《欢乐颂》宣扬“四海之内皆兄弟”理念,满席群情激昂。我也心潮澎湃,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直面、真切、完整地感受到贝多芬与命运抗争、与命运和解,到最后主宰命运的全过程,仿佛贝多芬一生的沧海桑田穿越两百余年的时空隔阂,就像一部延迟摄影的大片一样,在我眼前铺展开来。
由此,这套演出竖起了一座丰碑。这座丰碑属于演员,属于上海,属于中国,属于人民。
虽然此前在国外比如俄罗斯、德国和日本偶有一场音乐会中演出贝多芬交响曲全集的先例,但那些大多在音乐厅内发生。数千人观摩,融合大型乐队和合唱团,耗时一整天的户外音乐会,无论在后勤保障还是直播扩音方面的复杂程度都是室内音乐厅的百倍千倍之巨。除了《欢乐颂》前后短暂的扩音“哑火”,从我作为听众的体感来说,九个小时的户外音乐会在技术和组织层面几近完美,指挥和乐队在音乐处理上丝丝入扣,这座丰碑属于台前幕后的全体演职人员。
全集音乐会是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的项目,本来的规划为两天演完。无奈天空不作美,10月6-7日阴雨连连,故而主办方于6日中午时分定夺,将本来为期两天的演出合并为一天演完,从而促成了这次创造历史,对标国际的马拉松全集演出。马拉松的背后是主办方的果敢和胆略,是演出单位的拼搏精神。这座丰碑,属于上海。
为了马拉松音乐会的顺利改期进行,后勤保障及演职人员调整作息,铆足干劲,齐心协力,全力以赴,巨大的户外场地也保留设备和舞台装配,这是制度的优势,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优势的集中体现。这座丰碑,属于中国。
四千余名听众不约而同地来到这场凭预约免费入场的音乐会。并没有把这当成一常演出轻松小曲,主打生活方式类的户外草坪音乐会。在贝多芬的感召下,他们从早到晚正襟危坐,一片肃静,秩序井然地听完了九首交响曲。满席的男女老少,有的拄着拐杖,有的推着轮椅,有的抱着婴儿,平等着享受着艺术的熏陶,感悟着音乐的力量,恰似《欢乐颂》所传递的精神。这是这座城市对市民开放胸襟的体现,这是这座城市对人民长期美育养成的硕果。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这座丰碑,属于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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