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今年是对口援藏30周年。近期,澎湃研究所研究员走进上海对口支援的日喀则市五县进行深入调研。澎湃新闻将陆续刊发《上海产业援藏模式研究》系列报道,从援受双方角度系统阐述沪藏两地在产业合作方面的双向赋能。
本文是系列调研的第五篇,聚焦日喀则市萨迦县因地制宜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的过程。
位于萨迦县扯休乡的高原藜麦种植基地。本文所有图片均由上海市第十批援藏干部人才联络组提供。
萨迦县位于日喀则市西南部150公里处,地势以高山、谷地为主,全县耕地面积11.4万亩、草场面积645万亩,是个典型的半农半牧地区。
近两年来,在上海市第十批援藏干部萨迦联络小组(以下简称援藏萨迦小组)的推动下,起源南美洲的藜麦正在进行产业化推广、沪产藏红花高原引种取得初步成功、日喀则40米口径射电望远镜项目启动建设。
近期,澎湃研究所研究员实地调研萨迦县,见证了萨迦县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并在高原特色种业、天文观测和科普教育等领域逐渐开花结果的进程。
从2500亩到1万亩,高原藜麦产业诞生记
海拔4000米的萨迦县扯休乡是藜麦试种区域。2023年9月,种植藜麦的2500亩地迎来了第一次丰收,共有近100万斤的藜麦被回收加工后,运往内地市场进行二次加工和包装销售。
藜麦起源于南美洲安第斯山脉,是藜属植物的一种,有耐旱、耐盐、耐低温的特点,天然适合高原环境。目前,全球已经有70多个国家和地区开始了藜麦引种试验。我国的云南、内蒙古、甘肃等地的藜麦种植已成规模。
在西藏地区大规模试种,是头一回。可以说,西藏海拔高、干旱低温及强紫外线照射的特性,正好符合藜麦的生长需要。援藏萨迦小组成员、萨迦县发改委副主任解淋介绍道,“藜麦能够在盐碱戈壁荒滩等边际土地上种植,而且不与西藏传统农作物的青稞争土地,相当于有效增加了可利用的耕地面积。”
生长在高原的藜麦。
在援藏萨迦小组的对接下,2023年4月,萨迦县、中国科学院分子植物科学卓越创新中心、中藜高科(上海)科技有限公司三方签订了“萨迦县高原藜麦种业创新与产业化示范推广项目”框架协议,共同推进藜麦种业创新与产业化项目合作。2023年9月,藜麦试种成功,亩产达400斤,当地收获高品质藜麦80多万斤,优质种子2万斤。
这其中,既体现了各方试种藜麦的决心,也离不开上海援藏干部高效、务实的作风。“我们是三月份带着合作方去选地的,四月底大家签的合同。当年就试种成功,结果非常鼓舞人心。”解淋告诉澎湃研究所研究员。
今年,扯休乡的藜麦种植面积已经扩大到1万亩,当地农户及合作社纷纷参与其中。中藜高科采取订单式种植模式,并给当地提供技术和种子,待丰收时进行原粮回收、加工、物流和包装销售。中藜高科负责人单立明说:“这里现在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藜麦种植基地,生长环境远离污染,出产的藜麦品质更加优良。我们会以打造顶级藜麦品牌为目标,推动当地藜麦产业发展”。
萨迦县当地农户迎来藜麦丰收。
种植过程中,中国科学院分子植物科学卓越创新中心主要负责50种藜麦的品种选育。援藏萨迦小组副组长、萨迦县副县长缪彬斌解释说:“藜麦的品种很多,变异性也很强,因此有很大的不可控性。因为是第一次在西藏试种,究竟是哪些品种更适合,一开始大家都不太清楚,这其中的技术攻关和保障主要是依托中国科学院分子植物科学卓越创新中心的韩斌院士团队。”
在营养价值方面,藜麦具有高蛋白、高膳食纤维、低热量的特点;在经济效益方面,藜麦比青稞更具优势。在日喀则,藜麦的田间收购价在10元/斤上下,是青稞的四到五倍。因此,利用当地的边际土地种植藜麦,既能发挥生态效益,又能助力当地农户增收。
据扯休乡党委副书记、乡长楚波介绍,当地农户增收主要有以下途径:农户通过土地规范化流转,获得流转收入;在藜麦日常种植过程中,可以从事耕地、播种、除草、田间管理、收割等工作,获得劳动收入;未来,农户还可以在当地投资建设的藜麦工厂上班,深度参与藜麦的深加工环节,逐步向产业工人过渡,完成职业转型。
藜麦加工生产车间。
藜麦成品包装上市。
来自扯休乡的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底,藜麦种植产业共计给当地带来增收约170万元,其中土地流转费近80万元、当地群众工资增收40万余元、当地合作社农机设备出租增收约50万元。“这只是去年试种2500亩带来的增收,今年种植面积扩大到了1万亩,相信带动地方增收将会更加可观。”楚波补充道。
得益于援藏萨迦小组引进的藜麦项目,当地种植业有了新开端,通过种藜麦,当地农户实现了稳定的增收,一条完整的藜麦产业链也正在蓄势待发。
缪彬斌介绍,到2025年,萨迦将力争推广种植藜麦2万亩。下一步,援藏萨迦小组将继续投入建设配套的藜麦生产园区新建项目,实现原粮及精深加工产品的产业化目标。
科技赋能让藏红花姓“藏”,努力实现种业科技自立自强、种源自主可控
人们习称的藏红花,就是中国药典收载的番红花或者西红花。
番红花原产于地中海地区、小亚细亚和伊朗,最早由希腊人工栽培,也是一种常见的香料和染料。在中国,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就有“番红花,出西番回回地面及天方国”的记载。2020版《中国药典》上有:“西红花来源于鸢尾科植物番红花Crocus sativus L.的干燥柱头”。
晚清时,在中国西藏就已经不再规模化出产藏红花。此后,西藏主要是藏红花的集散地,不论产自哪里的藏红花,都要经乃堆拉山口等口岸带入西藏,再以西藏为集散地传入中原,故而得名“藏红花”。如何让西藏规模化出产藏红花,让藏红花真正姓“藏”,是几批次援藏干部们为之接续奋斗的心愿。
2023年,援藏萨迦小组引入上海市药材有限公司(简称“上药药材”)开展合作,在萨迦县设立藏红花高原引种试验基地,打造“汇爱萨迦・藏红花种植项目”。
“汇爱萨迦・藏红花种植项目”高原引种试验基地。
上药药材位于上海崇明岛的生产基地是国内最主要的藏红花产区。在长达45年的实践积累下,上药药材对于藏红花的培植和生产,已自成一套体系,其种球复壮技术也曾获国家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这些都构成了沪产藏红花高原引种的技术“底气”。
据上海市药材有限公司特药部副总经理裴卫忠介绍,第一批沪产藏红花球茎已在萨迦基地经历了栽种、开花、采摘等各个阶段,并成功孕育出了第一代子球茎,完成了一个完整的植物生长循环,目前正在进行第二年的种植。
“我们会在9月把藏红花的球茎栽种下去,到10月就可以开始采摘花丝了。再到次年的4月下旬至5月上旬期间,把藏红花球茎从土里挖出来,放进少光、阴凉、通风的室内储存,等待新的子代球茎生长。”裴卫忠预计第二轮藏红花的种植周期。
“汇爱萨迦・藏红花种植项目”种植实景。
藏红花到了采摘花丝的收获季节。
与藜麦对环境的高适应性不同,藏红花本身就属于要精耕细作的高附加值作物,其对温度、湿度、土壤、养分等因素都非常敏感。高原地区的气候条件和低海拔地区又截然不同,因此,稍有不慎,都会影响藏红花的开花结果。
裴卫忠指出,在上海崇明、伊朗等地的藏红花种植方法,就不能照搬硬套放在高原直接使用。比如,在崇明基地使用的是无水无土的开花模式,在萨迦基地,则是将球茎种在土壤中开花。考虑到高海拔地区土壤肥力欠缺等因素,此次引种所用的土壤也是上药药材特别配置的。
第一批子代球茎的成功孕育,意味着沪产藏红花高原引种取得初步成功,在培育和运用新质生产力,探索符合西藏当地情况的规模化、标准化种植方案上,走出了关键一步。
这背后,既有上海援藏干部的前后接续和上下奔走,也离不开上药药材科研团队的持续攻关。在过去一年里,包括裴卫忠在内的上药药材科研团队,先后6次赴藏开展工作,全面了解温室建设情况、温度控制系统、水肥灌溉系统和季节气候、种植时节等,围绕种植技术、植物特点、生长周期、技术改造、大棚温湿度调控、肥水管理、开花后花丝采摘和加工、下一代子球茎培育等各环节做跟踪指导。
裴卫忠(左一)在试验基地做技术指导。
可以说,这片面积约6亩的引种试验田正在为种植历史悠久的萨迦县带来新的可能性。
由于藏红花花丝具备独特的药用价值,因此藏红花的种植是一个附加值较高的产业,每亩产值可达数万元。通常,每一个藏红花球茎开花最多产出三根花丝,而每一根花丝的采摘都要依靠人工完成。换言之,如果想要一公斤的藏红花花丝,需要采摘的球茎可能就要有数万个。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注定了藏红花较贵的价格。在市场上,根据产地、品质的不同,一克藏红花花丝的售价通常在20元至60元之间。
另一方面,藏红花的种植也有劳动密集型的特性。援藏萨迦小组组长、萨迦县委常务副书记、常务副县长沈佳梁说,每年十月至十一月是藏红花种植的关键时期,特别是栽种、采花这两道工序,用工量非常大,并且与西藏传统农业农忙时间不冲突,因此能带动当地很多群众劳务增收。在平时,比如平整土地、浇水施肥等相对轻松简单的工作环节,则可以为村里的留守老人和妇女提供更多稳定的就业机会。
在种源科技的保驾护航下,藏红花回归西藏种植后,未来有望成为当地经济发展的支柱产业之一。沈佳梁介绍,2024年援藏萨迦小组将和上药药材协同双方优质资源,扩大藏红花种植面积,继续改良种植方式,并全面对接上海中药材可追溯系统,努力实现种业科技自立自强、种源自主可控,在新质生产力的引领下,进一步推进萨迦县现代农业健康可持续发展。
助力40米射电望远镜落户日喀则,实现重大科学装置“零”的突破
2023年5月15日,中国科学院上海天文台承担的探月工程四期VLBI测轨分系统建设项目获批立项。9月15日,日喀则40米射电望远镜项目正式开工。据援藏萨迦小组介绍,这是一架大型全可动高精度多用途射电望远镜,具有从1GHz到100GHz的观测能力,该射电望远镜将承担探月四期和深空探测VLBI测定轨任务。
日喀则40米射电望远镜项目启动会。
由于VLBI技术(甚长基线干涉测量)的自身特点,不同望远镜之间的距离(基线)越长,所形成的虚拟望远镜的“等效口径”就越大,因此,由多个望远镜联合观测的灵敏度和空间分辨率也就越高。
此前,我国的VLBI网由位于北京、上海、昆明、乌鲁木齐的四台望远镜联合组成。日喀则40米射电望远镜总工程师、中国科学院上海天文台研究员王锦清告诉澎湃研究所研究员,根据探月四期和深空探测计划,要求VLBI网具备同时跟踪两个航天器的能力。而一个目标需要三个台站同时观测,两个目标就需要六个台站同时工作,所以需要新建两台大型射电望远镜。
因此,上海天文台就提出了充分利用我国国土辽阔的优势,在西藏日喀则和吉林长白山西侧各建设一台40米口径射电望远镜的方案。
该项目落户日喀则,实现了当地重大科学装置“零”的突破,过程中也离不开上海援藏干部的积极协调与有力推动。早在2019年,中国科学院上海天文台就与日喀则市人民政府签署了《关于建设探月工程VLBI测轨40米射电望远镜合作备忘录》,2023年中国科学院上海天文台与日喀则市人民政府、上海市第十批援藏干部人才联络组又签订了《关于建设中国科学院上海天文台西藏日喀则观测站的合作备忘录》。据解淋回忆,第十批援藏干部第一次同上海天文台方面开展对接是在2023年1月底,项目在5月中旬得到相关部门的批文,9月中旬正式开工建设。由于项目落地涉及科技、土地、林草等多个条线,选址又横跨了萨迦县和桑珠孜区两个县级行政单位,上海援藏干部在多个部门之间做了大量沟通协调工作,加快建设前期各方面手续办理的工作进度,确保了项目建设顺利进行,能够在2025年参与探测任务。
王锦清介绍,项目还在建设阶段,预计今年11月、12月可以进行VLBI系统调试。该射电望远镜2025年将参与天问2号任务执行,2026年将参与嫦娥7号任务执行。
日喀则40米射电望远镜项目所在位置海拔约4100米,距离市区约35公里,四面环山,地域开阔,空气干燥,由于人迹罕至,因此电磁波干扰也少。在王锦清看来,这是再好不过的天文观测站址。“本项目以完成国家探月工程和深空探测重大专项为牵引,同时也可以更好地进行天文观测和研究,开展黑洞、活动星系核、天球参考架等天体物理和天体测量研究,实现科学技术跨越发展”。王锦清说道。下一步,日喀则40米射电望远镜项目也会结合上海天文台“十四五”规划开展后续相关建设。
事实上,在日喀则建设大口径射电望远镜,在满足探月工程和深空探测任务的同时,也将为当地发展带来更为深远的影响。
一方面,日喀则40米射电望远镜项目可以增强国际科技领域对我国西藏等地科技创新的认知,有利于吸引、培养更多的科技人才、射电天文研究人才在西部发展。另一方面,该项目建成后,不但是深空探测的重要台站,更可以成为航天工程和天文科普的重要基地,将对所在地区的经济、科学、文化、教育和旅游带来不可估量的作用。
据援藏萨迦小组透露,2024年将继续全力配合支持上海天文台日喀则40米射电望远镜的建设。同时将进一步加强沪藏科技、人才等方面的合作交流,推动萨迦县发展天文科学和科普事业,联合培养日喀则当地科技科普力量。沈佳梁讲,“我们在2023年底就开始多方筹措,计划结合2024年援藏资金,在射电望远镜选址旁500米范围内新建一个日喀则天文科普馆,贯彻实施科技加文化的融合发展战略,提高萨迦县的科普文旅接待能力,并在周边地区推广科普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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