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华中科技大学老校区一些解放时期有时代特色的双层钢筋混凝土自行车棚去留问题引发争议。
相关新闻报道留言显示,约2/3留言(同时也非武汉IP)依然表示“该拆”“太老了”“没有技术含量”。 后续报道中,校方基建处明确回复与建筑和城市规划学院进行车棚暴流方案的论证设计,留言风向变成“值得”“有历史感和艺术价值”。
华中科技大学老校区自行车棚。图片来源:澎湃新闻
城市名片、文旅融合之类历史文化保护常用的逻辑,在这样的建筑面前失效了。随着城市更新规模的进一步扩大和精细化,更多类似的建筑,需要超越现有逻辑,找到新的意义。
没有“古典美”的单体建筑并非没有保留价值
在城市的发展过程中,经常会出现一些非常有时代特色的附属建筑或小型住宅建筑,自身文保级别不够高,周边也没有更“高级”的同时期建筑,从而让它们能以“缓冲区”的方式得到保护。
对于本地社区而言,它们就像老时代的“遗孤”,拥有非常重要的社区文化意义;但从游客的角度而言则不够震撼或稀缺性不足,无法成为旅游景点。
首先,国内从政府到民众,对于现代建筑的审美远不及古典建筑普及,导致公众对现代主义建筑认知度和重视度不够。
例如在天津,新古典风格的前法租界区块得到了大量关于“洋气”的宣传,但试图采用当时最新的西洋技术,更偏现代主义的前日租界区块却长期被认为“太寒酸”,宣传重点也一直局限于“照片访古”。
常驻北京的天津建筑师朱起鹏曾吐槽说:“一般人觉得‘只有法租界才配是租界’。但其实法国1880年代开始重点建设天津的时候,国内都快开始新艺术风格了,只有揽不到活的新古典建筑师才‘市场下沉’到租界搞建设。”
即使是在现代主义科普较好,City Walk活动较为发达的上海,对现代主义建筑的认知也有局限。一方面群众对1949年之后的现当代建筑的价值还未充分了解;另一方面,对建筑价值的认知不足甚至存在误区。例如上海一些1950~1990年代的建筑,就因当时的社会经济条件、技术条件等限制,被一些公众认为“寒酸”“影响城市形象”,甚至主张拆除重建。
其次,过去的历史文化建筑保护理念非常强调“完整性”,认为只有完整的街区才能“再现”历史。
好在现在很多人也逐渐接受了“盆景式保护”的理念。一方面,与在一栋建筑周围设置绿地形态的缓冲区与建筑群相比,“盆景式保护”可以彰显单体建筑的特殊性,也能吸引人们对这个建筑的注意和探寻。另一方面,城市更新愈发关注“复绿”“增绿”等生态改善问题,“盆景建筑”搭配口袋公园,可以为市民提供更多的公共空间,也可以增加城市的绿色。
这让更多的单体建筑有了被保留的可能。除了文化保护和生态优化,建筑本身的文化属性又可以为未来的文化活动提供一些支持,由此实现文化保护、城市生态优化与市民公共生活三赢。
第三,一些建筑不适合从全市或全省文化地标的角度去理解。它更像是本地社区的一个文化纪念碑。
为了社区而保留纪念性单体建筑或部分建筑群,也是社区营造的一种方法。这种做法在工业社区的更新中表现得更为显著,最典型的纪念性地标建筑就是解放时期建设的城市热电厂的烟囱。
其中也不乏争议很大的保留项目,如北京天宁寺旁边的大烟囱,作为北京第二热电厂的地标,2016年电厂改造为文创园区时,拆与不拆的争议很大。原北京地理学会副理事长朱祖希和中国商业史学会常务理事的袁家方发表文章,声称 “它只是一个放错了地方的电厂,不属于需要保护的工业文化遗存”。但原北京建筑大学建筑学院副院长马英则反驳, “我们为何不留下一座烟囱,让争论持续,去警示我们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呢?”
拆掉烟囱确实保证了天宁寺塔作为文物的视觉完整性,但也存在拆除施工中对周边高密度居住区的风险,而且也拆除了周边很多老职工的记忆。最终争论在2019年逐渐平息,烟囱作为北京解放时期分布式能源建设的“方尖碑”之一而留了下来。
夕阳下的护城河、塔和烟囱。赵忞 图
为建筑“遗孤”找新出路
围绕着华中科技大学自行车棚产生的争论,反映了当下城市历史文化保护中的一种偏好,即希望打造城市名片、提升文旅融合。澎湃研究所研究员认为,这样的认知是有局限性的。在城市更新更深入、更精细的当下,需要拓展历史文化保护理论的边界。
首先,从科普角度而言,应当让大众对“城市是不同的实践叠加而成的”的城市理念有所认知,尊重不同风格叠加积累而成的城市现状,了解建筑风格变迁的历史,提升对现代主义建筑的审美。
做得好的城市如上海。由于上海租界一度是“十里洋场”,民国政府又实施过“大上海计划”,对现代主义的科普程度较深,市民已经有了一些概念。但目前上海保护工作重点仍比较集中在1949年之前建成的近代建筑,新中国成立后建成的建筑还很少进入保护视野。
就华中科技大学自行车棚的报道而言,为什么值得保护,专家提出的原因也限于“与自行车相关的建筑,是承载20世纪中国人生活记忆与情感的重要物质遗产和载体”,以及“建筑本身的设计有美感”。建筑背后更深层的审美知识,例如为什么用圆拱门窗,它与古代的土地庙等社区尺度的寺庙道观、民国时武汉与上海同步建设的“中式折衷主义”之间的继承关系,却始终未被深究,颇为遗憾。
传统佛寺和一些正式场合的正门会用到拱。赵忞 图
武汉大学主楼,因为有一个大拱门和围合结构而被戏称为“樱花堡”。图片来源:澎湃新闻
车棚的圆拱门窗和窗花设计。图片来源:澎湃新闻
其次,从历史文化保护的角度而言,建筑保护不应为了追求宏大叙事(如现在比较时兴的“文化复兴”“梦回唐宋”),而忽视与人民群众生活息息相关的日常史和社会史。建筑保护也可以从社区的角度思考,让市民能够珍视眼前的生活和记忆,为城市留下更有人情味的体验场景。
由此延伸,还可以看到很多城市在历史文化遗产保护中一个潜在逻辑是,古代的才是“真的历史”,现代主义、工业遗产是“入侵的他者”,不具备道德优越性。天宁寺塔与烟囱的争议,就是这两种角度之争的表现。抹去一部分历史,以保证“历史的完整性”,那它将是谁的历史?做什么用的历史?
第三,现在的城市更新出于成本考虑,往往希望被更新的建筑能够“活化再利用”“植入新功能”,而手段往往局限于商业、文化展示等。但不是所有的历史建筑都需要被新功能“填满”,有些非物质的记忆是靠空间本身承载的,空置的空间本身也可以有展示作用。
同样以华中科技大学自行车棚为例,车棚是如何使用的?为了推车方便,空间做了哪些分隔和妥协?这些用心的设计可以通过推单车感受到,但很难通过门口挂个历史文保建筑说明的牌子体验到。
它更适合一些“沉浸式体验空间”和打卡的做法,最简单的便是与虚拟技术结合,变成放映的背景板,或者“时空穿越/进入异次元的“兔子洞”。例如在车棚中展现校史影像,特别是那些人们上下班,在学院里骑车穿梭的场景,让空间与影像在时空上暂时统一。作为对传统校史馆、陈列馆中静态布置照片的补充。如果不考虑增加它的文化展示属性,还可以利用它能遮荫挡雨的特点,拓展其基本功能。不仅是可以停单车,还可以成为一个开放的小型服务站,面向周边宿舍的学生提供各项配套服务和室外的社交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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