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 | 陈保平
图片来源 | 陈保平
绘画 | 慕容引刀
车子一直在白色和灰色的的天地中行驶,远处偶尔露出一小片蔚蓝,那么惊喜,那么脆弱,挡不住四周如此庄严的白和高级的灰。我奇异雪地上会不时看到高高的晾鱼架,一排连一排,成千上万条鱼被挂在深色的木架上。如果打开车窗一定会闻到鱼腥味。我想,这附近应该有人住吧。开过霍宁斯奥格,我们就到了北角。北纬71度,我们这次上北极的最远一个点。
我站在北角那个标志性的地球仪下,卑微渺小的感觉油然而生。三面是白得发亮的雪地,前方是横着铁栏的雪崖,再前是连着灰色天空的无际海洋。这表明你已抵达欧洲的尽头。你想像头上的地球仪,是否自己已站在那个球的顶端。零下10度的寒风没有声响的滚动过来,真是叫刺骨的冷。但霎那间,你仍有一种冲动,想越过那道铁栏,去看一下雪地与大海是如何连接的。如果站在边缘,能感到这个地球的转动么?这种冲动就像小时候想越过大户人家的篱笆,去看草木丛深的花园,钻到里面去抓蟋蟀一样。
约莫只有五分钟,大多数人无法坚持在外面观赏这壮丽的景色,纷纷退回到圆顶屋内。弧形的玻璃大厅暖气充足,一圈可坐许多人。大家端着茶、喝着咖啡,三五成群、双双成对,以悠闲的方式眺望窗外:漫天飘洒细小雪花、几个穿红羽绒衣的人特别醒目。隔着落地窗,你看到一幅巨大的北极雪景图。你可以抿一口咖啡慢慢欣赏。但你的皮肤已无凛洌刺激的感觉,你也无法闻到雪和海洋融合的新鲜气味,你已看不到那条铁栅栏。关键是你失却了那种兴奋和冲动,你不想跨越,不想越过禁忌,不再有一探地球奥秘的好奇心。想到几天前去北极圈外的罗弗敦群岛看极光,大巴在夜色中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许多人带着几十万元的照相器材,更多人怀着少年才有的憧憬。车子停在堆满积雪的一大片冰湖上,远处可见比夜色更黑的山影。导游指着那片有少许星星的天说:应该就在那里。我们蜷缩着身子,手冻得已无法拿住相机,彼此挨着,或原地打转,在只有雪光的黑夜里等待、等待……终于,有人喊:“来了,极光来了!”只见偏东南方向的夜空上隐隐显出一道绿色,周边绰绰还有点红色,这与我们在各种媒体上看到的耀眼、灿烂并不一样。它更像闽南家庭后院的一弯芭蕉叶。但我旁边一法国小伙,立马趴在雪地上,用他早已架好三脚架的相机仰望天空,“咔擦、咔擦”按下定时的快门。然后,他兴奋地站起身,把相机屏幕给我看。果然,他相机里的极光比我们看到的要鲜亮夺目。不知这是感光的作用,还是我们肉眼错过了极光闪耀的瞬间。第二次再去看极光,雪地有了帐篷。人们似乎更愿意聚在帐篷里喝咖啡聊天,偶尔探出头看看星空,仍无闪电般魔幻的极光。只是回到船舱后,你洗完澡,躺在床上翻看同行的朋友圈,仍可看到一些旖丽的极光照片。这时你会产生一点疑惑,人们对极光的向往与真实的极光是一回事么?
我们乘坐的法国邮轮从挪威的特罗姆瑟出发,一路前行。经过世界上极北端的不冻港纳尔维克,一个偏僻寒冷的小镇,橱窗上贴着晚上音乐会的广告。再抵达北极圈之外的罗弗敦群岛。沿岛可见锯齿状的海岸线。山峰陡峭,峡湾深蓝,被称作蕴藏着最原始状态的大自然瑰宝,我想大概就是那些未被人打扰的动植物吧。然后又去了世界最北端城镇哈默菲斯特。那里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石器时代。让我们兴致勃勃的是去了萨米人的住地。那是一个有5000年历史的游牧民族的后裔,以驯鹿放牧为生。当年,因所在国家的地缘政治而迁徙,被限制生活在最北端。如今,他们已有了很现代的民宿,但传统仍是他们最有活力的文化。我们坐上了驯鹿拉的雪橇,沿着冰冻的河流在村庄外欣赏雪景。驯鹿的铃声伴随着雪蹄踩踏的嘎吱声,让你想到圣诞夜圣诞老人送礼来的场景。回来后,主人邀请我们进他家帐篷喝茶。地上铺满驯鹿皮,中间吊着一个大炉盆,你可以随时添柴加火。女主人为大家煮了驯鹿汤,味道十分鲜美。此时,围坐在熊熊炉火盘的感觉也许胜过对宏伟、壮丽景色的观赏。
邮轮继续在斯瓦尔巴群岛海岸线不远处航行。船上除了各种法式美食,每天有关于北极的讲座:海洋生物、维京人历史、北极熊现状等等。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女导游维拉讲她亲历的故事。她和父亲曾连续三年在北极体验极夜生活。每年三个月,带着一条狗,靠灯光度日。她每天会找当地人聊他们的日常生活。然后边查资料,边记录黑夜走向光明的每一刻。她说:太阳在地平线之下,你要去不断追逐,它总会越来越近。这种记录是她兴奋渐渐升起的每一天,也是她能安稳入睡的每一天。她坦言这种体验有点艰难,但让她生活变得有意义。我想,旅行的魅力大概就在一次次“出走”,又能一次次回来的过程中吧。那么,那些一直住在这里的居民、渔民,他们的生活有意义么?我们曾在一个叫福索尔的渔村逗留片刻,那里保留着当年提炼鱼油的作坊、工具。几百年来,他们穿着粘皮围兜劳作,用鱼油点亮纳尔维克港、点亮特罗姆瑟城 、点亮北极的许多群岛、点亮无数在极夜里生活的人家。他们会像旅行者一样欣赏这片广袤的雪原、深蓝的海洋、飘逸的极光么?也许他们比我们更沉浸于其中,看日落日出、看冬夏交替、看满天星斗、看暴风雪席卷而来……或者只是不得已,他们也更向往城市。不知道。现在,这个小作坊向游客展示用鱼油做的各种化妆品,两个红扑扑脸的当地女孩,穿着牛仔裤,长皮靴,她们小心翼翼打开盖子 ,把小瓶送到我们鼻前:“你闻闻,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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