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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闻编辑 | 黄月
改编自安东尼·霍洛维茨小说的英剧《喜鹊谋杀案》(Magpie Murders)2022年斩获好评,同样改编自其作品的剧集《猫头鹰谋杀案》(Moonflower Murders)即将播出,而他的新作《一把扭曲的匕首》(The Twist of a Knife)中文版也于日前问世。英国作家安东尼·霍洛维兹可谓高产,你或许仍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但他并不是这几年才进入中国读者视野的,算起来,他可是中国读者的老朋友了。
早在本世纪初,霍洛维茨的“少年007”系列就译介到了中国;随后,两部福尔摩斯小说《神探夏洛克:丝之屋》和《神探夏洛克:莫里亚蒂》令他成为柯南·道尔产权会有史以来唯一认证的福尔摩斯续写者;詹姆斯·邦德系列创作者伊恩·弗莱明的遗产管理人也授权霍洛维茨利用弗莱明未出版的材料创作邦德小说。
在续写作品之外,安东尼·霍洛维茨的原创系列深受黄金时代推理作品的影响,也颇受读者好评,比如以女性侦探苏珊·赖兰为主角的系列小说(包括《喜鹊谋杀案》《猫头鹰谋杀案》)和以霍桑为侦探的系列小说(包括《关键词是谋杀》《关键词是死亡》《一把扭曲的匕首》等)。
在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的采访中,霍洛维兹不仅分享了他关于创作的思考,也从《一把扭曲的匕首》谈到了文化挪用、网络骂战等与当下政治生活密切相关的话题。
01 谷歌和互联网是犯罪小说的敌人
界面文化:我14岁的时候读过“少年007系列”,现在又在读你写给成人读者的系列小说。在你看来,写间谍小说的思考方式和写推理小说有什么异同?你从伊恩·弗莱明、柯南·道尔和阿加莎·克里斯蒂那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分别是什么?
安东尼·霍洛维茨:很高兴你在小时候读过我的书,然后又读了我写给成人的作品。这正是我现在少写儿童文学,更多写给成年人的原因!我认为间谍小说和侦探小说有更多相似之处——它们都依赖于节奏、优秀的人物、曲折的情节和惊喜。至于区别,也许间谍小说更冷酷一些,人物的同情心更少一些。我正在读米克·赫隆(Mick Herron)的作品(编注:“流人”系列作者),他的主角杰克逊·兰姆(Jackson Lamb)是个怪物!马普尔小姐要是见了他会晕倒的。
很高兴地说,尽管我从阿加莎·克里斯蒂、伊恩·弗莱明和柯南·道尔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我从未被指控抄袭。我认为所有作家都需要阅读大师的作品,向他们学习,不读书怎么写作?我从克里斯蒂那里学到了情节设计——如何将线索放在显而易见的地方,并确保没有人看到它们。道尔是一位杰出的作家,他教会了我犯罪小说中气氛的重要性,他的悬疑就像他笔下的伦敦大雾一样四处弥漫。弗莱明仍然是最伟大的动作片作家之一,我从十岁起就受到他小说中令人屏息凝神的节奏启发,对他在三部邦德小说里展现的写作技巧充满敬畏。
界面文化:黄金时代意味着什么?今天有可能超越大师吗?或者说,你认为今天的小说家可以如何创新?
安东尼·霍洛维茨:我最喜欢所谓黄金时代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多萝西·塞耶斯、约瑟芬·铁伊等)的,是她们作品中的优雅和智慧,那些推理小说节奏缓慢,颇具思想性。在没有电脑、谷歌、手机和24小时新闻的时代,一切都慢了下来,这实在令人惊讶!
当然,在今天创新是可能的——我想我的书正是这样做的,否则我写这些书还有什么意义呢?从英国的露西·福利(Lucy Foley)到日本的东野圭吾(Keigo Higushino),再到加拿大的莎丽·拉佩纳(Shari Lapena),他们都写出了引人注目的原创书籍。以拉佩纳为例,她写的心理惊悚小说在五十年前几乎不存在。再看看电视上的《谋杀》(The Killing)和《桥》(The Bridge),从黄金时代到北欧黑色幽默......色彩和内容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界面文化:像马普尔小姐一样边喝下午茶边破案,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时代,这样的节奏实属正常,但在今天的读者眼中却略显节奏缓慢。理查德·奥斯曼(Richard Osman)在《周四推理俱乐部》继承了这一做法,他以老年人为主角,他们不是很会使用最时新的设备,关注对昔日生活的怀旧。你如何看待这种所谓“舒适推理”?
安东尼·霍洛维茨:我从来不用“舒适推理”这个词,被勒死、毒死或被刀插死绝不舒适。但我确实喜欢节奏较为平缓的故事,即时答案——谷歌和互联网——是犯罪小说的敌人。
我希望我的书能够吸引读者的注意力,一切都取决于对人物性格和故事情节的把控。虽然生活节奏确实太快,但这正是阅读的乐趣所在。当你打开一本书,一切都慢了下来。阅读是浮躁世界中的一片绿洲。
02 阅读像爬山,我就在山脚
界面文化:很多推理作品的真正主题会隐藏在案件故事中,比如一些作品探讨了校园暴力带来的严重后果、幼女被性侵后受到的影响,而阿加莎似乎没有去探讨社会议题的意愿,更多希望为读者展现她对人性的洞察。你创作时一般是如何思考主题的?
安东尼·霍洛维茨:在犯罪小说的世界里,有许多作家在做许多事情。事实上,“犯罪小说”是个模糊的词,描述的是非常广阔的领域。我的首要目标是创造一个真正巧妙的谜题。它可以被解开,但我希望它不会被解开!我试图让我的书与我周围的世界相关......如果说我对阿加莎·克里斯蒂有什么批评的话,那就是她的关注点有时似乎有点狭窄。我避免过多的暴力和性虐待等题材。有很多其他作家写的书比我的更深刻,我很钦佩他们,但我的书首先倾向于娱乐性。
界面文化:你是怎么看待“流行”和一种追求经典的抱负,以及流行娱乐的读物和严肃文学在一些人眼中的高低之分?
安东尼·霍洛维茨:阅读就像爬山。你可以在山顶找到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鲁迅和其他一些人,但要到达他们,你必须从山脚开始。我就在山脚。顺便说一句,狄更斯写的是通俗文学,尽管他的作品严肃得不能再严肃了,所以我不认为这两者是对立的。像斯蒂芬·金这样的作家也让我着迷,他的作品有恐怖故事和票房大片,但他也可以说是世上最伟大的在世作家,他的声音以独特的方式描述了我们的时代。
界面文化:你在书中经常会玩一些文字游戏,也曾经看到报道说你非常喜欢魔术,在你看来,怎么才能够出其不意?另一方面,出其不意的情节时常会利用人们的刻板印象刻板印象中的盲点,有时不免让边缘化人群成为猎奇的对象。
安东尼·霍洛维茨:是的,魔术一直影响着我的写作(虽然我从不表演魔术!)。我的第二部福尔摩斯小说《莫里亚蒂》就是根据一个相当简单的纸牌魔术改编的。我喜欢幻觉和魔术,喜欢在写到最后一章、从帽子里掏出兔子之前让观众看错方向。我认为这与刻板印象无关。谋杀推理小说的关键在于,牧师可以是凶手,老太太可以是侦探,一切都不是表面的样子。
03 作家感到如履薄冰时,写作会变得非常困难
界面文化:你在《一把扭曲的匕首》中谈到了“文化挪用”的问题,并且说如果考虑这一点的话,自己就不能写女性也不能写狗,只能写中年白人作家。中文舆论场也会谈到“文化挪用”的现象,比如某个外国时尚品牌盗用了中国传统元素牟利。你是怎么理解“文化挪用”这个词的?
安东尼·霍洛维茨: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首先,如果我愿意,我完全有权在我的书中加入一个中国、美国甚至火星人的角色。我不喜欢“文化挪用”这个词,因为它有偷窃之嫌,而事实上,作家的职责就是试图理解他们周围的所有人,即使他们有可能犯错误。也许“文化同化”(cultural assimilation)会是一个更好的、不那么负面的描述。我甚至不喜欢你在问题中使用“盗用”一词,因为传统肯定是每个人都可以借鉴的,哪怕他们想做的东西价值微不足道甚至没有价值。
我们生活在一个人们比过去敏感得多的世界里,我同意作家们需要注意不要无谓地冒犯他人。这是一个平衡的问题。例如,我不会发明一个像邪恶的傅满洲这样的角色,但如果有人因为我在这个答案中提到他的名字而感到不快,那就太糟糕了。
界面文化:你笔下的女性侦探形象深受读者喜爱,但也有一些男性作者笔下的女性侦探形象可能令女性读者感到不太舒服。我也读到过这样的作品,前部分冒犯女性,最后出现反转,但前面的冒犯已经发生。中国推理作家猫特曾在采访中谈到,他认为世界上只有一位真正的女性侦探,那就是马普尔小姐。你能否谈谈你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你是怎么创作女性侦探的?
安东尼·霍洛维茨:我写了三部关于苏珊·赖兰的小说,她是一个解决谋杀之谜的人——她首先是一个出版商/编辑,随着情节的发展,她成为了一个侦探。我喜欢写她,使用她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解放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向我抱怨过她。我是如何塑造她的?我有幸曾为许多杰出的女性工作,包括为我制作电视节目的妻子。苏珊的部分原型是我早期的一位编辑。
老实说,我对你的问题有一点疑问。如果读者被男性作家的作品冒犯了,他们完全有权停止阅读,在网上发表差评,给出版商写信……但作家不应该害怕冒犯读者。我不确定是否有作家故意要冒犯别人,但如果你觉得自己脚踩蛋壳、如履薄冰,写作就会变得非常困难。我们需要一点自由空间!
界面文化:在英国《独立报》的采访中,你指出,所谓“取消文化”让作家在写作时产生顾虑,现在开口前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如今作家都得自我审查。无论是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在某个文学节回答问题的时候,或是在写作的时候,大脑里要有三秒钟的延迟。”你是怎么看待言论自由和政治正确的?
安东尼·霍洛维茨:我在很大程度上支持你所说的政治正确——假设你的意思是指不故意冒犯和尊重他人的传统/民族等。我不支持谩骂、暴力指责和制造愤怒,我们经常看到这些情况。另外,我完全支持言论自由。
但必须承认,以消极或有害的方式使用这一权利是不明智的,甚至是错误的。我天生是一个尊重他人的人,否则,如果我用蔑称来形容有中国血统的人,那我就不太可能在中国卖出书,你们也不太可能发表这篇访谈。我想说的是,我们应该以良好的礼仪和常识——而非外部威胁——作为行动的指导。
界面文化:《一把扭曲的匕首》中的人物霍洛维茨谈到,“这只是一篇差评。但是当被评论家抨击时,世界上没有一个作家不会感到愤怒、羞耻、怨恨和痛苦。只是有些人比其他人隐藏得更好罢了。”你是怎么对待差评的?当下是一个很容易受到抨击的时代,无论是作家,记者,还是在网络上发声的普通人。你会给出怎样的建议?
安东尼·霍洛维茨:我承认,差评让我很受伤,但销售数字提醒我,评论者的意见可能并不像我担心的那样普遍。更让人担心的是我现在感受到的周围气氛。我们刚刚经历了英国的一次大选,这次大选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对执政党的愤怒和仇恨所决定的。今年年初,我关闭了社交媒体,删除了所有账户,因为我发现网上所表达的态度让人非常沮丧(现在感觉好多了)。由于种种原因,世界正变得更加危险和动荡,因此我们更有必要寻找共同的人性。简单来说——也是为了回答你的问题——我会说:要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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