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上学”最初的记忆,是某一天的早晨,被家人送到小区门口的校车接送点。那时候不懂什么是幼儿园,也不懂什么是分别,只是在看到面前巨大长方体校车陌生车牌的瞬间,心中涌现巨大的恐慌,眼泪霎时间便夺眶而出。
泪眼婆娑的我最终还是被送上了校车,大巴摇摇晃晃,我只觉得那段路好长好长。后来才知道,从我家到幼儿园不过十几分钟的距离,而幼儿园所在的那条路,不过短短几百米,却系住了往后十几年的时光——我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学校,全都在这同一条路上。
十几年里,我日复一日用脚丈量着这条不算长的路。我知道秋天到来时,路边哪一棵树的叶子最先落下;我知道放学铃声响起时,校门口哪一家小吃推车最先出摊。
我的初中和高中挨在一起,于是校门口的文具店和奶茶店,我光顾了整整七年。
眼看着文具店的店面扩大,总在收银台后坐着的微胖老板娘长出了白发,总趴在她怀中的那只蓝猫体型逐渐圆润。
大学第一年假期,我又一次去到那家文具店,脱下了校服、改换了发型,可老板娘依旧认出了我,笑着问我怎么这么久没来。许多年没换的风扇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老板娘怀里的蓝猫抬头与我对视。我立在那里,周遭是放学后叽叽喳喳的学生,忽然对时光有了实感。
原以为我的人生将会在这条一眼便能望到头的路上扎根,最终在上海这座城市里繁出枝丫。然而高考结束,薄薄一张录取通知书却将我推向了一座南方城市。
在离开的前几天,我又来到这条路,再一次踏过十几年来早已烂熟于心的每一个角落。中小学生比我们早开学,此时又逢放学时间,间或有三两学生从我身旁经过,背着书包雀跃地聊天;来接孩子的家长,替孩子背着书包,孩子在一旁一蹦一跳地走着。午后的阳光被树叶的间隙梳成一缕一缕,落下一地跃动的光斑。
东西向的路,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地面上的影子被时光越拉越长。岁月更迭,雏鸟振翅,又一年秋雁南归,小小的少年终于离家远航。
后来我来到陌生的城市,每日从宿舍到教学楼都需要许多的上下坡,路旁的树也不再熟悉,石板路的颠簸也时常让我心烦意乱。我时常想起家乡那条熟悉的小路。当我在另一个城市隔着一千公里的距离回望,才懂得什么是“当时只道是寻常”。那条我走了十几年,甚至可以说已经看腻了的路,已然在我心中绵延千里,成为从家乡伸出的风筝线,时刻牵绊着我。
前不久我回到家乡,又一次经过熟悉的小路,头顶的烈日炙烤着路面,耳畔是起伏的蝉鸣,心头隐约生出几分游子的心境。
身遭的声音俶尔远逝,身边的风景也渐渐变得熟悉起来。我看见5岁的我,在路边等着来接我的外公,10岁的我捏着考砸了的试卷,14岁的我捧着攒了许久零花钱才买到的小说,17岁的我跨上了回家的单车......我顺着时光溯游而上,与无数个自己重逢,而这些落在我人生时间轴上的千万个投影,又化作点点星芒在尽头汇集,一片片拼凑出现在的自己。
那时正在读黑塞,看到他说“即使漫游,每条路也都会带我们归家。”纵使我已看过许多条归家的路,也唯有那一条路,穿过数千个日夜延伸至我脚下,当我踏上去的那一刻便知道,身后是过往,身前是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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