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安晶
编辑｜刘海川
2024年以来，日本政坛多次出现戏剧性变化。
执政党自由民主党身陷“黑金”丑闻后，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宣布解散其所在的宏池会（岸田派）。随后，前首相安倍晋三所属的自民党最大派阀“清和政策研究会”（安倍派）也宣布解散。如今，自民党6大派阀中仅剩前首相麻生太郎所属的第二大派阀志公会（麻生派）无解散之意。
自民党从成立之初就走派阀政治路线，安倍派和麻生派曾被称为真正的“造王者”。自民党总裁选举一直是派阀间博弈的结果。
解散派阀的惊人决定原本是岸田文雄在“黑金”丑闻旋涡中挽救支持率的“断臂求生”之举。但岸田本人没有因“黑金”丑闻受到处分，再加上日本的持续通胀和日元贬值，岸田内阁的支持率一度跌至15.5%。
在自民党内部，对岸田的支持度也在下滑，包括麻生太郎在内的大佬无意继续力挺岸田。8月14日，岸田宣布不参加9月举行的自民党总裁选举。岸田退出后，自民党的新总裁将成为日本新首相。
岸田的让路和自民党派阀的变化让9月27日的自民党总裁选举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
截至8月29日，有意参加总裁选举的人数达到12人。而以往的总裁选举中，候选人最多没有超过5人。自民党前干事长兼前防卫大臣石破茂、前经济安全保障担当大臣小林鹰之、现任数字大臣河野太郎已经宣布参选。
前环境大臣兼前首相小泉纯一郎之子小泉进次郎将于9月6日正式宣布参选，内阁官房长官林芳正将于9月3日宣布参选，经济安全保障大臣高市早苗计划于9月9日宣布参选。
其他有意参选、尚未正式公布的热门人选还有外务大臣上川阳子、前总务大臣野田圣子、自民党干事长茂木敏充。上川阳子、高市早苗和野田圣子均为女性，后两者参加了2021年的总裁选举。小泉进次郎和小林鹰之的年龄均在50岁以下，为自民党总裁选举中少见的年轻代表。
随着各路人马加入，9月的自民党总裁选举将成为一场“大乱斗”。研究人士指出，虽然大部分派阀解散，但派阀政治依然在自民党发挥着重要作用，最终谁能出任总裁将受派阀势力影响。
除此之外，日本原计划在明年进行众议院和参议院选举。自民党内已经有声音要求把众议院选举提前到今年10月，众议院选举结果将决定日本新首相是否再次成为“短命”首相。
派阀解散引“大乱斗”
要想参加自民党总裁选举，一名候选人需要得到至少20名国会议员推荐。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东北亚研究所研究员笪志刚对界面新闻表示，今年有意参加总裁选举的人数达到历史之最，与自民党大部分派阀解散密不可分。
笪志刚指出，此前的总裁选举中，各派阀会推选自己的候选人。候选人能不能得到其他派阀认同，需要各派大佬协调。各派议员在进行候选人推荐时会抱团，不能给与本派对立或者关系不好的候选人做推荐人。一派的候选人成为首相后，与该派结盟的派阀将成为主流派，非主流派则会被边缘化。
在派阀中也存在论资排辈，自民党总裁的年龄一般在60岁以上，鲜少出现年轻候选人。一般情况下，现任首相会参加总裁选举。一旦首相参选，政府内阁成员为尊重首相将不会参选。
“但今年这些限制都没有了，属于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笪志刚表示，今年的候选人只要得到了20名议员支持就能参选，因此有意参选者中有林芳正、上川阳子等内阁成员以及茂木敏充这样的自民党高层，还有小泉进次郎和小林鹰之这样的年轻人，“这在过去是不可以想象的。”
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系教授刘江永对界面新闻指出，今年准备参加总裁选举的候选人中有部分并非以拿下总裁之位为目标，而是展示自己的政治存在感，为在今后另组政策集团以及明年的众议院和参议院选举做准备。
安倍派在自民党中有着深远影响，该派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安倍的外祖父岸信介。岸信介参与创建了日本民主党，自民党正是在1955年由民主党和日本自由党合并而成。
但在有意参加9月自民党总裁选举的名单中，并没有安倍派高层成员。促使岸田文雄解散派阀的“黑金”丑闻对安倍派造成了最大冲击。
在“黑金”丑闻中，自民党多个派阀被指向各派议员下达销售指标以出售政治筹款派对券。超出销售指标的资金以“回扣”形式返还议员，这部分资金不计入收支报告，成为不受监管的秘密资金。
虽然安倍派、岸田派、二阶派成员均遭到起诉，但安倍派牵涉面最广。自民党的内部调查显示安倍派近100名议员中有绝大多数都收取了“回扣”。 安倍派在5年内的未记账资金为6.5亿日元（约合人民币3189万元），该派议员被捕，岸田内阁的安倍派成员辞职，该派多名元老遭到劝告退党。
安倍派成员接受《读卖新闻》采访时表示，现在不是考虑总裁选举的时候，成员们更担心能否在众议院选举中保住议席。
派阀形散神不散
相比国民支持度，候选人能否在自民党总裁选举中胜出主要取决于自民党内部的看法。在选举中，国会中的自民党籍议员和自民党全国党员共同投票，国会议员共367票、党员党友367票，获得超半数投票的候选人直接胜出。
如果没有候选人获得超半数投票，则得票前两名的候选人进入第二轮对决。第二轮投票中，国会议员依然是367票，地方票则变为各都道府县各占一票的47票，国会议员的站队变得至关重要。
2021年的自民党总裁选举中，现任数字大臣河野太郎与岸田文雄进入第二轮对决。河野太郎在自民党基层中更受欢迎，第一轮投票中获得的票数超过岸田文雄。但在第二轮投票中，岸田得到了安倍派和二阶派背书，两派当时分别拥有99名和83名国会议员。在派阀政治操作下，岸田当选自民党总裁。
今年的候选人数量预计将创新高。选票分散的情况下，候选人很难在第一轮投票中拿下超半数投票。一旦投票进入第二轮，派阀政治是否将再次成为决定性因素是主要看点。
自民党是两个保守派政党自由党和民主党合并而成的政党，政党一成立就出现了不同的派阀。
自由党和民主党的领导人——麻生太郎的外祖父吉田茂、日本前首相鸠山由纪夫的祖父鸠山一郎以政见不合闻名。鸠山一郎原本是自由党的创始人，他与吉田茂决裂后联手岸信介等人成立了民主党。
岸田文雄并非第一位解散派阀的自民党首相。从成立以来至今，自民党多次在遭遇危机时试图用解散派阀来挽回形象。
1976年，美国飞机制造商洛克希德·马丁公司被曝出为打开日本市场向包括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在内的高层行贿，田中角荣因此退出自民党。为改革自民党，福田赳夫出任首相后在1977年宣布解散派阀。但在福田赳夫下台后，各派阀迅速重组，福田自己也在1979年成立了“清和政策研究会”，也就是后来的安倍派。
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1988年的利库路特贿赂案中。日本利库路特公司为开展房地产业务向自民党高层行贿，时任首相竹下登因此下台，自民党再次提出取消派阀。
刘江永表示，对自民党而言，本次总裁选举的一个重要作用是在“黑金”丑闻后改变自民党的形象、不依靠派阀来进行选举。河野太郎在宣布参选时承诺要进行政治改革，重建民众对自民党的信任。
但承诺改革的河野太郎来自未解散的麻生派，麻生派已经宣布支持河野太郎。刘江永指出，在这样的背景下，河野太郎的承诺难以自圆其说，自民党派阀的表面解散并不代表派阀政治画上句号，“而是新分化组合的开始”。一旦投票进入第二轮，国会议员是否支持相关候选人“依然与过去的派阀人际关系、政治立场有关”。
自民党大部分派阀解散后，拥有54名议员的麻生派、日本前首相菅义伟为首的团体、虽然解散但成员依然保持合作的岸田派被日本媒体称为新的“造王者”。
笪志刚补充，虽然安倍派没有参加此次总裁选举，但安倍派成员对选举的影响“不容小觑”。宣布参选的前经济安全保障担当大臣小林鹰之就得到了安倍派议员支持。
他指出，解散派阀对安倍派的影响主要在于无法采取统一行动，成员可能支持不同的候选人。目前安倍派议员中有部分支持小林鹰之，还有部分支持高市早苗和小泉进次郎。
笪志刚表示，派阀政治并非仅自民党独有，立宪民主党等在野党也存在不同派阀。二战后，派阀政治在日本逐步发展，在日本的政治格局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指出，自民党的派阀解散只是表面现象，基因依然存在，派阀今后可能会以不同形式出现，但“效果是换汤不换药”。
谁的胜算更大？
日本共同社、《朝日新闻》、日本经济新闻等5大媒体8月的民调显示，小泉进次郎和石破茂是支持率最高的候选人，其他支持率较高的候选人还有高市早苗、河野太郎、小林鹰之、上川阳子。
现年43岁的小泉进次郎是日本前首相小泉纯一郎之子，也是准备参加自民党总裁选举中最年轻的候选人。他拥有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部硕士学位，还在美国战略国际问题研究所任研究员。
小泉纯一郎2008年宣布在政界隐退时指明小泉进次郎为继任者。小泉纯一郎任日本首相时每年都执意参拜靖国神社，引发中国和韩国抗议。小泉进次郎也追随父亲的脚步，多次参拜靖国神社。
小泉进次郎的优势在于年轻，能帮自民党打造新形象。他在日本民间的知名度较高，其妻是日本人气主播泷川雅美，这也为他本人增加了明星光环。但他政治资历较浅，缺乏明确的政策主张，在联合国气候峰会上的讲话被批言之无物。
在自民党内部，小泉进次郎与前首相菅义伟关系密切。部分安倍派议员也支持小泉进次郎，再加上小泉进次郎之父原本就拥有广泛的关系网。
现年67岁的石破茂则是自民党老牌政客，此前参加了4次总裁选举。但石破茂没有得到自民党主流派阀的支持，他与安倍政见不合，两人还有私怨。
石破茂在修宪问题上比安倍更激进，主张删除日本和平宪法的第九条第二款，该条款规定日本不保有战斗力。在对华上，石破茂曾在2010年的第六届北京—东京论坛上反驳“中国威胁论”。但近年来，他展现了强硬态度并于8月带领多名日本议员窜访中国台湾。
现年61岁的河野太郎善于使用社交媒体，有“网红”政客之称。曾得到安倍支持的高市早苗为极右翼政客，曾公开攻击中国。现年49岁的小林鹰之与小泉进次郎同属自民党新生代政客，但他名气不及后者，在自民党内缺乏人脉。
至于哪位候选人在争夺自民党总裁之位时胜算更大，笪志刚认为这取决于自民党想打造什么样的形象。如果是从稳定角度出发，则类似自民党干事长茂木敏充这样的老牌政客更有优势。
如果自民党想实现新老交替，让国民看到一个新面孔，推出一名有国民影响力的人选以助力之后的国会选举，则小泉进次郎和小林鹰之更有优势。在这两人之间，笪志刚预测小泉进次郎胜出的可能更大。但由于解散的派阀不再有统一的支持对象，再加之各候选人尚未公布政策纲领，现在难以判断最终的获胜者。
政策延续？
虽然此次自民党总裁选举的结果难料，但刘江永指出，无论谁出任总裁，执政的依然是自民党，自民党的基本政策不会改变。
他表示，岸田内阁通过的《国家安全保障战略》确定了未来10年日本的外交安全大政方针。该文件把中国定位为“前所未有的最大战略挑战”，写入日本将拥有“反击能力”并确定日本将增加防卫支出。“自民党新总裁上台后将延续相关战略，从根本上改弦更张的可能性不大。”刘江永说。
他提到，美国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时期推出的“印太战略”最早是安倍在2016年提出的“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战略”。刘江永预测，日本新首相上台后，今后还会有类似的“带节奏”之举。
在经济上，日本新首相将面对岸田未能解决的持续通胀和提高实际收入问题。岸田上台之初提出了“新资本主义”的概念，以取代安倍经济学。
岸田认为新自由主义政策导致贫富分化加剧，“新资本主义”的目标是提高国民实际收入。但截至今年5月，受物价上涨影响，日本的实际工资连续26个月下降。
刘江永指出，岸田基本延续了安倍经济学，通过量化宽松让日元贬值以增加日本的出口竞争力。但美联储不断加息促使日元进一步贬值，由于日本在能源和食品等方面大量依赖进口，日元持续贬值也推高了日本国内物价。
参加总裁选举的石破茂已经表示支持日本央行逐步提高利率，通过提高利率来降低商品进口成本。茂木敏充和河野太郎也表达了类似观点，高市早苗则力挺货币宽松政策。
而在考虑长期政策前，自民党新总裁能否坐稳首相之位，还要取决于国会选举。自民党内部已经有呼声要求在总裁选举后解散众议院、在10月提前举行众议院选举。
目前自民党控制着参众两院。如果自民党在众议院选举中没能拿下超半数席位，自民党的新总裁很可能成为“短命”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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