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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闻编辑 | 姜妍
作为古典名著的《西游记》在当下的流行文化中依旧会不断重现。围绕着西游故事改编的影视剧和综艺节目也屡持续推新。比如在近期播出的《喜人奇妙夜》中,也出现了《八十一难》——围绕“只有凑够八十一难才能取得真经”为题,以无真实姓名、无专属BGM、无强烈特质的“三无”人物沙僧为主要角色产生的故事。在这些改编的过程,也暗含着人们对《西游记》及孙悟空形象的理解与变化。在《英雄变格:孙悟空与现代中国的自我超越[增订本]》新书发布会上,本书作者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白惠元就讲述了他对这一现象的观察。
白惠元发现,近年来关于《西游记》,出现了“打工西游”的叙事,《八十一难》是从沙僧的角度去讨论的,也就是预设了一个潜在的前提:孙悟空是别人的故事,是大人物的故事,孙悟空的使命是反抗和斗争,但是对沙僧来说,使命就是完成自己的工作,所以我们干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
顺着这条线索往前追溯,白惠元还看到动画片《中国奇谭》的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故事中,孙悟空、唐僧也都是别人的故事,主角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不断遭到被上级剥削,遇到职场困境,难以回家。一年一度戏剧大赛第二季之后,土豆和吕严等人主演了系列剧《大王别慌张》,也是和职场相关的故事。这些作品共同构成了一个“打工西游”的概念。
以当下流行的“打工西游”反观孙悟空形象,白惠元认为,代际在发生变革或断裂,“也许00后对于孙悟空的故事没那么感兴趣了”。他说,孙悟空受到人们的喜爱是因为它身上的激进性和反叛性,“孙悟空受到当下的很多观众的喜欢,因为它铭刻了独生子女一代的某种情感结构,而且这正在消失”。独生子女独特的情感结构,意味着家里所有的资源都倾斜在一个人身上,孩子会觉得自己得到某个东西是天经地义的,觉得很自信,认为父母都很爱自己,这样才有底气去追求叛逆。“那种饱满的叛逆性,大概是很难再现”,白惠元认为这是因为“当下青年人面对的世界不太一样,高度内卷、高度秩序化,很多壁垒无法突破”,在这样的时刻,成为孙悟空对年轻人来说,“有点奢侈”,所以可能年轻人更能对小妖怪的故事产生共鸣——在我的份内把这个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在活动现场,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李静将85后到90初的这一代,称为“电视儿童”的一代,这一代人和互联网原住民并不一样。这代人经历过文化的匮乏时期,想看一本书又看不到,所以只能去新华书店站着阅读。追剧也没有办法像现在一样在丰富的流媒体观看,得根据电视机的时刻表去追剧。所以这一代人对孙悟空最初的印象中,六小龄童是“绝对的C位”。
白惠元说,从1986年《西游记》电视剧播出开始,85后到90初的这一代人进入到了“一个同代人的文本”。电视剧《西游记》印在脑海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画面就是师徒四人走过黄果树瀑布,人显得很小,瀑布却很大,由此,行路之难成为了电视剧的一个充分的主题。
86版《西游记》导演杨洁曾在访谈中说,这次是《西游记》改编史上第一次出现实景拍摄,本身《西游记》的很多场景是没有明确的空间指涉的,需要读者自己去想象,但杨洁却谈到,她希望“游”成为央视版西游记的一条主线。白惠元介绍,他发现《西游记》的所有场景都是在中国的4A、5A级景区拍摄的,这背后包含的诉求他称之为风景民族主义,意味着通过祖国大好河山的视觉呈现,试图召唤出对祖国的认同,来修复刚刚过去的文革创伤。在风景民族主义的问题维度上,除了《西游记》,还有另外两个例子是电影《庐山恋》和《牧马人》。《庐山恋》是非常典型的一个爱情故事,也是一部爱情风光片,内容是一个国民党的女儿和“我们”的儿子的关系,是一个和解的故事。《牧马人》则是从张贤亮的小说改编而来,白惠元记得里面有这样一句台词:“你离得开我们吗?你忘不了的还有它”。这时候镜头闪过一幅中国地图,再一闪就是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风光。
在83版电视剧《西游记》的取景策略上,经常使用大全景,人物显得非常渺小,以此展现行路之难,“其实和80年代知识分子的百废待兴,创业维艰、理想主义、苦难崇高等话题相关”,白惠元还指出,《西游记》主题曲中的“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被写进了当时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宣传材料,可以说与“摸着石头过河”有关。他也指出,“西游记”的“西”在当时很容易被看作是指西方,但是,在80年代中国走向世界的过程中,这首歌给出的答案却是“路在脚下”,意味着要走出一条自己的道路,这个道路到底是怎么样的,也许并不能在当时给出答案,但“至少我们是在走着”。
到了90年代,白惠元说,孙悟空的形象又变成了愤青——周星驰的《大话西游》(1995)典型地揭示了一个困境——保持天真则注定无能,成为英雄则必然虚伪。这是在孙悟空和至尊宝之间,在盖世英雄和山贼之间的选择,是某种精神分裂,白惠元认为,周星驰并没有给出明确的选择和答案,孙悟空远去的时候,城墙上是至尊宝和紫霞仙子拥抱,这意味着一个两难的选择,做出了取经的选择,则必然割舍自己的理想。网络小说《悟空传》中,作者今何在用一个成长的框架把大闹天宫时期的孙悟空和西天取经的孙悟空缝合在了一起,认为大闹天宫是青春期,然后西天取经是成熟期,“在这样的叙述中,危险在于他(指作者今何在)认为那些反叛性的力量是终将逝去的,总有一天你会想明白,你就会收敛了”,“生活终将把你磨砺成某一种你曾经讨厌的样子”。这也是值得思考的“意识形态阵痛”。与此相关的便是,那些有底气去追求叛逆的独生子女正在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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