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好多天了,天气依然炎热,好像夏天舍不得退场。
故乡是四季分明的,但不知为什么,对于童年时光,我只记得严寒,完全想不起暑热。那时家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来回摇头的电风扇。既然它一直在摇头扇风,想必气温不低,但我完全没有印象,连电风扇里吹出的凉风,都丝毫想不起来。
儿时的夏天,头顶总有一片硕大的树荫,那是梨树分杈的枝叶。梨树就在窗外,两棵并排着。清风徐来,绿叶婆娑,在地面上投下暗灰色的阴影,像一块被打湿的地毯。我隔着玻璃看一眼,满心的清凉。
这两棵树相距不远,却形态迥异,一棵体态高大,树冠飘逸,枝叶肆意蔓延,有一部分伸在屋檐之上;另一棵矮胖敦实,木叶稠密,树冠呈椭圆形。在不冷不热的春天里,满树梨花,摇曳生姿,非常好看。当繁花褪尽,树上开始结出蝌蚪大的小梨,夏天也就快要来了。
盛夏里,梨是吃不完的,哪怕送人也还有很多剩余。有种专门的摘梨工具,在一个长竹竿顶端固定一个粗铁丝绕成的圆环,圆环下套着一个布袋。摘梨的时候,只需要把梨套进布袋里,轻轻一扭竹竿,铁环就会把梨柄拧断,梨噗通一声掉入囊中。两棵树上的梨口味不同,一个多汁清脆味寡,一个咬起来干硬,却甜。或许是因为从小梨吃多了,我至今不喜欢吃梨。
吃不完的梨会在树上逐渐熟透,然后自由落体,掉到地上,砸得稀烂。我对夏天唯一热的记忆,就是地上腐烂的梨。它们像一根根融化的雪糕,有马蜂在上边盘旋。
除了吃梨,我也爬树。整个人完全隐身在树叶里,特别凉快。爬树不为摘梨,就是单纯想爬,因为它就长在那里,枝杈错落,结实可靠,天然地适合人去爬,不爬都可惜。于是我像卡尔维诺小说里那个“树上的男爵”,经常不下地。
有一次放暑假在家,我在梨树下支起一个小桌,坐上马扎,整天读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那个年纪的我,对小说里的很多情节还看不太懂,只记得长日炎炎,阳光被层层枝叶遮挡,我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翻书,情节对我来说无足轻重,只是为读而读,目光飞快地扫过一行又一行,时而有风吹过。
最近这闷热的天气,突然就让我想起了这些童年往事,周身透着一种难以寻觅的清凉。晚上走进小区,四周是滴滴答答掉落的空调水,像在下雨。城市里的白天,热得无处可逃,而室内空调又都开得很冷,过犹不及的那种冷。走进屋内,身体会被激一下,过一会才能适应。
空调虽然简捷高效,但实质上却是一种“暴力”,它并不消暑,而是彻底催生出了一个(室)内冷外热的对立的世界,以至于身体总处在一种冷与热的交战与紊乱中。
相比而言,树荫无所作为,在光天化日之下,它不提供风亦不提供冷,只因树木的枝叶遮蔽,截断日光,就滋生出一片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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